潘天寿曾多次给学生专门讲授中国画构图课程,这在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教学中,恐怕还是独一无二的。所讲的内容从画材的搭配安排,取舍组合、到构图中的宾主、虚实、疏密、对比、呼应、交叉、参差、三点关系、三角形的运用、平行线的问题、重心、斜正、画眼、背景、空白处理、四边四角、气脉、开合、不平衡与平衡等等具体的构图规律,以及题跋、印章在构图中的作用,讲得相当全面而具体。他所讲的构图课,既是古代中国画构图规律的阐发,又是自己创作体会的总结,使学生们得益非浅。由于讲授内容较多,在本文中无法一一详述,在此,仅仅谈一谈他在自己的创作实践中对画面结构的探索。
在近现代画家中,潘天寿的作品在构图上具有鲜明的特色,他显然与前人拉开了距离,翻开画册我们就可以感觉到,他在画面上寻求的是明确的秩序。秩序是现代绘画的一个特征,塞尚即是在画中寻找一种秩序,马蒂斯也在寻找秩序。企图建立起自己独特的画面结构,是现代艺术家们追求的目的之一。这努力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作为艺术创造的画面结构可以而且应该从真产的自然结构中分离并独立出来,取得自身价值。而对于形成秩序和圆满性的追求已成为远比模拟现实更为重要的任务。潘天寿在这一点上正与世界现代艺术不谋而合,或者说是殊途同归。因而,潘天寿的作品显得十分理性并带有现代感,处处匠心经营,不是草率下笔的。
他的作品比古人更为沉重、强悍、雄阔,力求在画面上表现坚实的力量感。气势和力量感也是现代艺术的一个特征。审美意识的这一转变,根源可以追溯到社会生产结构的改变。一方面是人的精神生活具有了更大的容量规模,另一方面是对艺术的理解进一步从“生活模拟”中解脱出来,主体意识的高扬导致了对力量感的追求。原来与自给自足的小农业经济相联系的萧散淡远的文人画情调,与现代人的感情有了距离。潘天寿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主张兼取文人画与作家画之长,将清高脱俗的格调与沉雄壮阔的气势结合起来,一改末流文人画轻秀促弱之弊。
潘天寿喜爱幽深静穆的境界,他的作品着重表现静态的美。动与静是一对矛盾,静止的画面可以一定程度上表现运动。西方现代艺术在这方面作过很多尝试。表现人的走动、奔马、摩托车的速度等等。但表现动态毕竟不是绘画的特长。从境界上说,潘天寿认为静美高于动美,他的作品很少画动态,着重追求静的意境。塞尚也表现静态美,结构严谨、厚实稳重。但潘天寿更进一步,他将“动势”寓于“静态”之中。他的作品在宁静中充满了力的紧张,蕴蓄着强劲的生命。这是潘天寿在平面结构探索中的重大收获。
明确的秩序,雄阔的力量感,在静态中蕴蓄着动的生命——这就是潘天寿的构图的独到之处。下面我们结合他的作品不妨试作一点具体的分析:
方形体块的运用。方形的特点是稳定、饱满、沉重、坚实。潘天寿作品中大量出现的方形体块,显然是为了获得阔大沉雄的力量感。潘天寿性格厚重倔强、气度宏大,30年代便开始形成自己的艺术面目,追求奇崛苍古的格调。1945年所作的《浅绛山水》,已出现大块的梯形山岩,就古代山水画格局而言,已有明显突破。在他1948年的作品中,开始将大块方形岩石作为近景,他特有的岩石为主体的构图组合已经形成。50年代他受雁荡山岩石的启示,画上的石块趋于更方更满,幅面也画得更大了。典型的如《猫石图》,岩石是一个大体块,猫是一个小体块,基本上都成方形,紧紧团结在一起。题款也是长方形体块,拦住右上方边缘。三个体块在面积、形状上有很大的差异,又有明显的共性(有方形特征),在对比中见统一。连岩石周围的空白,其面积、形状亦是既有差异又有共性,形成节奏。整幅作品十分整体简洁,没有一点多余的笔墨。